
老周蹲在熔金炉前,火舌舔舐着坩埚,金液如熔化的太阳,在暗夜里泛着刺眼的光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捏起一根银簪,轻轻拨开浮渣——这是他做了四十年的活计,从水贝还是个渔村时就开始了。如今水贝的街道铺满了黄金,可老周知道,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金子的成色,而是藏在里面的时光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,水贝还叫“水背”,是个靠打鱼为生的村落。老周的爷爷是村里唯一的金匠,用铜锅熬金,用石臼碾碎矿石。那时没有电炉,全靠柴火烧,老周总跟着爷爷去海边捡干柴:“金子是从海里来的,”爷爷指着退潮后的沙滩说,“你看那些沙粒,说不定就藏着星星。”
后来改革开放的浪潮涌来,水贝成了全国最大的珠宝集散地。老周继承了爷爷的手艺,却在九十年代遇到了瓶颈:年轻人嫌手工慢,流行机器压模。他守着老作坊,用锤子敲了二十年,直到女儿留学回来,带着3D建模软件闯进他的工作室。“爸,您看这个发冠,”女儿指着电脑屏幕,“把您的錾刻纹样数字化,能做出更复杂的云纹。”老周摸着键盘,指腹碰到冰冷的金属触感,忽然想起爷爷当年教他用银簪画草图的模样——原来工具会变,手艺的温度却没变。
老周做的黄金发冠,最特别的是“水贝元素”。他会在冠沿錾刻浪花,用细金丝编出海带的脉络,甚至把水贝老街的青砖纹样嵌进去。有位香港客户订了一顶“潮汐冠”,要求把二十四节气的潮汐变化都刻上去。老周花了三个月,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看海,记录潮水的涨落,终于在冠顶錾出一圈渐变的波纹:“潮汐是海的呼吸,也是时间的脚步。”他说。
去年台风过境,水贝的老房子被吹塌了不少。老周路过废墟时,发现一块青砖上刻着“光绪三年”的字样。他把砖块捡回去,磨成粉末混进金液中,做了一顶“岁月冠”。买家是个收藏家,捧着发冠掉眼泪:“这哪里是金子,是我小时候爬过的墙啊。”老周看着发冠上的裂纹——那是砖粉带来的肌理,像极了岁月在脸上刻下的皱纹。
如今水贝的商场里,黄金发冠琳琅满目,有的镶着钻石,有的嵌着翡翠。老周却不肯改行,他的工作室还保留着旧熔炉,墙上挂着爷爷的银簪。每天黄昏,他会坐在门口抽烟,看年轻的工匠们骑着电动车经过,车筐里装着刚做好的首饰。有人问他:“老周,你怎么不换台新机器?”他笑着摇头:“机器做得再快,也做不出我手心的温度。”
上周,有个小女孩跑过来,举着一枚纸折的发冠:“爷爷,这是我给妈妈做的,比你的还漂亮!”老周把她抱起来,看见她头发上别着的塑料发夹——那是一只小鸭子,正是他年轻时设计的款式。风掀起他的衣角,远处传来潮水的声音,像一首古老的歌。他知道,无论时代怎么变,水贝的金子里永远藏着渔村的记忆,藏着爷爷的咳嗽声,藏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温柔。
黄金发冠不是装饰品,是时光的容器。它装着水贝的潮汐,装着老匠人的心跳,装着一代又一代人对美的执着。当我们在灯下抚摸它的纹路,其实是在触摸一段不会褪色的历史——就像老周说的:“金子会氧化,但手艺不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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