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2年的上海，梅雨季节刚过，黄金荣坐在法租界公馆的藤椅上，藤条吱呀作响。窗外梧桐叶被风卷起，掠过雕花铁栏，像极了当年他在十六铺码头混日子时的那些不安分的日子。此刻，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摆着一杯龙井，茶烟袅袅，却驱不散心头那丝烦躁——卢小嘉的帖子，终究还是递了进来。

卢小嘉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，虽未沾染江湖气，却在十里洋场如鱼得水。黄金荣与他相交多年，深知这年轻人的野心与傲慢。今日登门，必有所求。果然，片刻后，卢小嘉带着一身雪纺衫的香气走进来，拱手笑道：“黄老板，今儿个特来讨您一样东西。”

黄金荣眯起眼睛，手指轻轻叩击桌面：“卢少爷说笑了，我黄金荣的东西，哪敢让您‘讨’？”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，转动密码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打开柜门，里面嵌着一只紫檀木盒，盒盖浮雕着青龙，纹理间泛着岁月的光泽。他取出来，放在卢小嘉面前，笑意加深：“这是当年我和张啸林、杜月笙在杭州灵隐寺求来的玉扳指，上面刻着‘义’字。如今送你，算是老哥的一点心意。”

卢小嘉的眼睛亮了一下，随即恢复镇定，接过盒子，指尖抚过扳指上的刻痕：“黄老板抬爱了。只是这扳指，怕是有什么讲究吧？”

黄金荣坐回藤椅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：“讲究嘛，自然是有的。当年我们三个在码头上，为了一个饭碗差点把命搭进去。张啸林说，‘义’字是江湖人的骨头，没了它，就成不了气候。后来杜月笙发达了，把这扳指给了我，说是让我记住，不管爬得多高，别丢了当年的义气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地看向卢小嘉，“你现在在上海滩混，身边跟着不少人，可别忘了，义气不是用来挂在嘴边的，是要用在刀刃上的。”

卢小嘉捏着扳指，沉默片刻，忽然笑了：“黄老板放心，我懂。这扳指，我收下了。”他站起身，拱手告辞，背影消失在门外时，黄金荣听见他低声吩咐随从：“去告诉杜先生，黄老板的礼，我领了。”

窗外的风又大了些，吹得窗帘猎猎作响。黄金荣望着卢小嘉离去的方向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。这枚扳指，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礼物。当年杜月笙送他时，正是青帮势力扩张的关键时刻，而如今送卢小嘉，不过是想借这位督军公子的势，压一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对手。所谓“义”，不过是权力的遮羞布罢了。

他重新拿起茶杯，茶已经凉了。想起年轻时的自己，在十六铺码头扛包时，也曾相信“义”字当头就能闯天下。可如今站在权力的巅峰，才明白所谓的江湖道义，不过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绳索，而弱者则用它来自我安慰。

“义”字的背后，从来都是赤裸裸的利益。

卢小嘉离开后，黄金荣让人把保险柜里的另一件东西拿出来——那是一个镶着钻石的烟盒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缩写。他摩挲着烟盒，自言自语道：“下次见杜月笙，该把这个送他了。毕竟，上海滩的生意，还得靠兄弟们捧场。”

风穿过窗户，带来远处外滩的汽笛声。黄金荣望着窗外阴沉的天，知道这场权力的游戏，永远不会结束。而每一次赠礼，都是一次无声的博弈；每一句“义”字，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
这就是旧上海的规则：礼物不是情谊，而是权力的筹码；义气不是真心，而是生存的手段。黄金荣赠出的不仅是扳指，更是整个上海滩的潜规则——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，谁掌握了“义”的解释权，谁就是最终的赢家。